范立欣:每个人都有自己心里的珠峰要攀登
盲人登山者张宏准备了5年,终于登上了海拔8848.86米的珠穆朗玛峰。 范立新导演历时三年拍摄纪录片《看不见的高峰》。 这部纪录片将于10月27日全国上映,记录了张宏克服重重困难,成功登上珠穆朗玛峰的故事。
导演范立新在接受新京报专访时承认,自己是最大的受益者。 在整个纪录片的制作过程中,他得到了张宏对他的认可和信任,这其实是最幸福的事情。 谈及这份信任是如何在三年的拍摄和制作过程中建立起来的,范立新觉得这是纪录片创作者必须完成的功课,也是最困难的事情。 “我会告诉我的摄影师,如果我们开始拍摄,一定要告诉张宏老师,这是相互信任的基础。”
电影上映前,范立新、张宏、夏琼进行了多次路演,收到了很多反馈。 不少观众表示看完电影后受到启发,并会分享自己在生活中遇到的一些问题。 范立新表示,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攀登的珠穆朗玛峰。 只要他们朝着目标前进,每走一步都会更近一步。 以下是导演范立新的自传。
高潮不是当你到达顶峰的时候
2019年,一位登山朋友打电话告诉我,有一个盲人想要攀登珠穆朗玛峰,向他请教。 我朋友觉得这个不现实,但是他觉得我作为导演可能会感兴趣,所以他就告诉了我。 我一开始很震惊,也有点好奇。
张宏老师本来是能看见的,后来得了青光眼,失明了。 他属于半盲群体。 对于这个群体,他怎样才能重新获得家人和社会的认可,又怎样才能做出这样一件看似看不见的事情呢? 这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我的家人会是什么态度? 我带着这些问题去找他。
2020年春节,我和张老师第一次见面,在咖啡馆聊了半个小时。 我忍不住问他一个问题:“如果你看不见,你为什么要去攀登珠穆朗玛峰?” 他平静地告诉我:“虽然我看不到世界,但我希望世界能看到我。” 那一刻,我如遭雷击。 我想我一定要把他的故事拍下来,他背后应该有很多支持和关心他的朋友和家人。 他们的故事应该同样感人。
其实我之前就参与过几部珠穆朗玛峰纪录片的制作。 我没有射击他们。 其他人拍完或快剪辑后来找我讨论,请我帮助他们出主意。 因此,这几年,我经历了很多珠穆朗玛峰纪录片的后期制作。 虽然涉猎不深,但我发现了一个问题——无一例外,这些影片中最感人、最高潮的段落都不是到达顶峰的时候。
我在想,如果我要拍一部关于攀登珠穆朗玛峰的电影,那就不仅仅是登山冒险,而是讲述主角一生要完成什么样的攀登,攀登什么样的山峰,这个。外表上的高峰可能是珠穆朗玛峰,但他心里一定有一座可以攀登的高峰。 就连他身边的人,比如他的爱人、孩子、登山向导,每个人心里都可能有自己想要攀登的东西,这就比较有趣了。
当我开始拍摄时,我很清楚,攀登珠穆朗玛峰的那一刻绝对不是冲突最激烈的时刻。 因此,我会更加关注张宏日常生活中的琐碎、平凡的细节,以及他与妻子、导游的关系。 我觉得正是因为我关注了这些事情,这些特别日常的、细腻的、温暖的时刻,我才能够编织出这样一个更宏大的主题。 因为他攀登珠穆朗玛峰不仅仅是为了实现个人价值,毕竟家庭观念在我们的价值体系中非常重要。 我们现在也讲家国情怀。 电影中,张宏将中国国旗挂在衣服上,代表中国1700万视障人士做出了这样的尝试。 我相信他心里一定也有这样的期盼。 所有这些事情都聚集在一起。 ,我认为这已经成为一个更大的主题,而不仅仅是挑战一座山。
两位高空摄影师才是真正的幕后英雄
因为珠穆朗玛峰上的环境极其恶劣,拍摄前我就想,拍摄一定会有很多技术难度和挑战,所以第一个问题就是找到最好的高海拔摄影师。 通过很多朋友和导游强子的联系,我们找到了两位摄影师。 一个是曾经登上过珠穆朗玛峰的摄影指导洛克(王震饰),另一个是首席摄影师丁丁(丁亮饰)。 他们两人都是非常优秀的登山者,身体素质也非常好。 攀登过程中,他们还负责拍摄。
我把工作分给了两位摄影师。 丁丁需要多拍张宏老师的特写。 当然Rocker也要近距离拍摄,但他还有另一个更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去更远的地方拍摄那些特别大的、电影般的镜头。 因为我们的毕竟是一部纪录片,不是在小屏幕上观看的纪录片。 如果它想配得上电影银幕,就必须捕捉珠穆朗玛峰特别大气的场景,并有不同场景的叙事。
这部电影真正的幕后英雄是这两位高空摄影师。 他们必须一边攀爬一边拍摄,非常困难。 因为爬高海拔基本上就是一步走五步停。 然而,两位摄影师在攀爬的时候,其实并没有自己的节奏。 他们必须跟着拍摄,拍到张宏的照片后往往还得加快速度。 追上队伍,跑到他们前面,这样就有机会转动机头继续射击。 这样一快一慢,没有自己的节奏,爬山时体力消耗很大。
我是体育新手。 我跟张宏老师学习,练习了一年。 我可以爬6000多米。 我住在海拔5200米的珠穆朗玛峰大本营。 每次摄影师拍摄完回到大本营,我都会整理素材。 大约每隔两三天,我就能了解他们拍了什么,我会立即与摄影师沟通,调整拍摄方法。 在此之前我们都已经拍摄了一年多,摄影师对整体风格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
在准备攀登珠穆朗玛峰之前,我们带了50块固态硬盘。 当我们到达大本营时,由于温度和气压问题,其中有40个被损坏。 我想和直升机飞行员建立良好的关系,每周请他帮我飞下来。 材料指导完之后再发给我,很麻烦。 为了安全起见,我们为每个镜头准备了三个备份。
为了拍大全景,我们还带了三台航拍相机,但珠峰上风大难测,有两架掉进了几十米深的冰缝里,根本无法下去。
我们用小型数码相机索尼FX3和索尼FX6拍摄了整个过程,因为攀登本身就很困难,对于摄影师来说保持体力非常重要,所以在拍摄如此困难的电影时你必须做很多事情。 妥协。
作为导演,我认为电影是一门妥协的艺术。 比如拍摄的时候,我会告诉两位摄影师,不要给张宏和导游强子带来额外的麻烦。 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攀登。 就算角度不好,也不能让他们再往上爬。 爬一次是不可能的。 所以,有时候一些有趣的事情或者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了,你不接受就是没有得到,所以你就必须妥协。
这就是为什么我告诉摄影师要在不停止相机的情况下拍摄尽可能多的照片。 然而,山区的电力消耗非常有限。 我们必须通过太阳能给它充电。 温度极低,过一段时间电池电量就会耗尽。 我必须多拍照片并节省电量。 我觉得摄影师被我逼疯了,他们也很困惑。
我们要做出很多妥协,摄影师也要做很多妥协。 我相信张宏老师在攀登过程中也要做很多妥协,但最终也正是因为大家互相考虑,建立了这份牢不可破的信任。 只有这样,整个团队才能真正齐心协力完成这件事。 这是一部经过一系列精心策划、理性判断和妥协才完成的电影。
顶部48秒的黑点是偶然也是运气。
因为这部纪录片采用的是观察式的拍摄方式,我们无法影响或设计张宏老师何时、如何攀登。 我们无法预测整个过程。
2006年,我计划拍的第一部电影《返程列车》是关于一个农民工家庭的。 拍摄两年后,恰逢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 因为我拍的故事其实是关于世界工厂的。 这个世界工厂其实和全球化有关。 发达国家的过度消费和过度借贷引发了次贷危机,影响了全球经济。 我们拍摄的故事是同样的,当时没有办法预测。
所以,拍纪录片其实是没有办法造假的。 你只能非常谦虚和真诚地去做。 就像张宏老师的登山一样,有人可能也会质疑一个盲人是否有足够的钱去攀登珠穆朗玛峰,是否应该雇佣七八个夏尔巴人(当地向导)背他上去。 当然,我们允许其他人有这样的疑虑,但如果你知道希拉里台阶(珠穆朗玛峰海拔 8,790 米,高 12 米,几乎垂直,裸露的山岩部分,被认为是到达珠穆朗玛峰之前最困难的挑战)山顶)只有当它宽15厘米时,你就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没有人可以在你的前面或后面帮助你。 你只能自己走过去。 只要脚底一滑,就会滑落2000米。 所以,不可能说有钱就能爬上去。 必须靠自己一步一步走下去。
我觉得我们的纪录片拍摄和张宏老师攀登珠穆朗玛峰高度契合。 我们必须把心态降到最低点,做好应对一切可能发生的危机的周密计划和准备。 如果上帝眷顾我们并且发生了很多戏剧性的事情,那就是我们的运气。 如果它没有发生,你就无能为力。
正如我刚才所说,我以前看过很多有关珠穆朗玛峰的纪录片。 登顶的那一刻还不是情感和结构的高潮,所以我还在想这部纪录片会是什么样子。 我可以想象的是,如果张宏先生成功登顶,他一定会欢呼雀跃、热泪盈眶,感谢他的爱人和所有支持他的朋友。 我会用特别激动人心的音乐把气氛提升到最高点。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干脆捂住脸。
电影中,当张宏老师准备攀登珠穆朗玛峰时,场景昏暗了很长时间。 其实这是一个意外,因为我们的摄影师是为了放弃氧气(给张宏给氧气)而下降的。 我们没有最后登顶的镜头,除了珠穆朗玛峰顶峰的最后一幕,夏二巴人用手机给张宏拍了10秒的视频。
当我听到这个消息时我非常沮丧。 如果我没有任何登顶材料怎么办? 虽然我之前的想法是要特别煽情,但我并不想那么做,但是没有素材,这就变得更加困难。
在后期剪辑的过程中,有一天我突然想到可以用一个黑色的场景,直接用声音来描述最后100米的难度,真正让大家有机会体验盲人是如何感受世界的。 在珠穆朗玛峰8700米的时候,张宏面临着怎样的危险和困难。
事实上,我制作的第一个黑色场景接近一分钟。 我的周围有很多不同的声音。 有人说这太长了,太有挑战性了。 观众可能无法接受。 观众可能会认为机器坏了而他们看不到。 后来文牧野导演看完后说:“老范,这个太好了,必须这么长,不能短。” 我一开始应该拍45秒的黑色场景,然后改成10秒、20秒。 反正我改了七八次,最后应该是48秒了。 你要有这样的长度,才能让大家真正沉浸在张宏的身上。 在世界上。
拍纪录片的时候,你必须面对所有的未知。 但我始终相信,只要你诚实地面对它,现实生活中总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但你要有足够的敏锐度,在它发生的时候立即识别出来,并捕捉它。
目标很重要,但过程也很重要
整个拍摄过程我们一共拍摄了360多个小时的素材,最终剪辑成一部89分钟的电影。 这个片子比例很大。 在这些海量的资料中,我们其实可以看到每个人不同的性格,也可以看到张老师为什么要攀登珠穆朗玛峰。
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出发登顶的当天下午,张宏想要录制一段“告别”视频。 在录制视频之前,他把他的家钥匙、银行卡、密码、手机和其他最私人的东西递给了我。 他说如果我回不来,就把我交给夏姐(张宏的妻子)。 当时我的眼睛就红了。 我说,你自己慢慢录吧,我就先走了。 我帮你收东西,不过你还是要自己给夏姐。 你回来后,我不会把这份材料给任何人。 你看,这个材料最后用不用,我一定会提前征求你或者夏姐的意见。 这也是制作纪录片的一个基本原则。
将超过 360 个小时的材料切割成电影实际上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花了一年多的时间,变成了10个小时、8个小时、7个小时、6个小时、5个小时……困难太多了。 镜头展现了珠穆朗玛峰的美丽景色、银河以及许多岩石和雪景。 也有很多外国登山者非常崇拜张老师。 他们有的和他聊天,有的过来祝贺他,希望他成功。 能够顺利登顶……
其实我觉得自己收获很多,因为跟张红老师、夏姐在一起三年多了。 虽然我们不是每天都在一起,但从第一次的偶遇到现在的互相了解,拍完戏后我们感觉就像一家人一样。 。
疫情的三年,对于每个人来说都非常艰难。 我想这部电影或许能够给大家一些启发。 尤其是在这次路演中,很多观众都看到了张宏先生盲人攀登珠穆朗玛峰,做出了如此惊人的事情。 他们特别感动,也开始反思自己。 如何处理生活中遇到的问题,分享自己创业、考研、公考的经验。 事实上,每个人都有自己要攀登的珠穆朗玛峰。
以前我们谈论的是非常宏大的事情,但现在大家都在思考如何保持这种内心的信念,如何说服自己不要躺下或停下来。 张宏老师对我说了一句话,我觉得非常对。 他说,别人攀登珠穆朗玛峰是从地面到山顶,但我失明后,我必须先从“地狱”爬到地面,然后再从地面爬上珠穆朗玛峰。 只有这样,才能完成我的夙愿。 正如张宏老师所说,目标固然重要,但过程也同样重要。 一步一个脚印,有点像新版的愚公移山。
撰稿/新京报记者 滕超
《新京报》2023年10月26日B06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