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贤:镜头远一点,再远点《中国新闻周刊》
中新社北京11月18日电 题:侯孝贤:镜头再远,再远
《中国新闻周刊》记者 徐鹏远
2015年5月,电影《刺客》在第68届戛纳电影节上获得最佳导演奖。 当评审团主席科恩兄弟宣布结果时,侯孝贤表现得很平静。 他缓缓走上舞台,语气平静地说:“我以前得过一个奖(戛纳),但我忘了是什么奖了。” 全场观众。 一阵笑声,人们将这句话理解为一种幽默。
八年后再看这一幕,恐怕无人能笑。 2023年10月23日,英国权威影评人托尼·雷恩斯在一次放映中透露,导演侯孝贤已停拍并退休。 两天后,这一消息得到证实。 侯孝贤家人在公开声明中宣布,侯孝贤被诊断患有阿尔茨海默氏症,他将完全回归家庭生活,安息。 事后看来,那辉煌时刻的那句话,似乎有一丝伏笔。 侯孝贤在接受采访时也表示,希望未来自己能够“拍、拍、拍、拍,然后用头钩死在片场”。 这是一个浪漫、豪迈、圆满的愿望。
资料图:2015年台湾著名导演侯孝贤荣获年度台湾杰出电影人奖。中新社记者陈晓媛摄
江湖背景
2020年第57届金马奖授予侯孝贤终身成就奖。 在这次几乎是他近年来最后一次亮相的颁奖典礼上,由16人组成的颁奖团队为他颁发了这一荣誉。
这个奖项群体中的每个人都是电影界乃至电影史上闪亮的名字,但当他们聚集在一起时,却只有一个名字的共同点——侯孝贤的合作者。
知名导演通常都会有自己的团队,但像侯孝贤团队这样稳定、持久的却很少见。 就连颁奖团队代表摄影师李屏宾也表示,他们和侯孝贤的关系就像儿子一样。 和父亲。 如此坚定的追随者,不仅是志同道合,更是来自侯孝贤的士气和忠诚。 学者戴金华曾说,侯孝贤是一位充满骄傲的大哥。
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侯孝贤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 他有一个姐姐和一个生来体弱的哥哥。 他的父亲也患有肺病,所以他疯狂地长大。 此外,他所居住的台湾南部小镇凤山,是当地人的凶猛与乱世时代的动荡的混合体。 久而久之,一个打架赌博等“无恶不作”的坏孩子出现了。
“如果我没有拍电影,我就会成为一个大黑帮。” 侯孝贤后来回忆起自己暴力的青年时代,感叹道。 然而,最初的荒唐并不完全是因为青春的躁动,还有根源于家庭和时代创伤的苦果:“我一直在逃避,但我其实知道有一种悲伤(在家里) )无法接近。”
原来,侯孝贤应该是广东梅县人,1947年出生。他40天大的时候,时任县教育主任的父亲带着学生去广州参加省运会。 他认识了一位即将担任台中市长的中山大学校友,于是邀请他担任市政府布政司。 父亲去台湾旅游,觉得不错,就托人带全家去。 本来我只是打算暂时停留几年,没想到事态突然变了,来时的路我再也回不去了。
侯孝贤12岁时,他的父亲先去世,然后是母亲,最后是祖母。 19岁那年,本来就孤身一人的侯孝贤应征入伍。 他终于离开了这个被悲伤笼罩的家,跑出了凤山,跑得更远,跑到了另一个人生的起点。
原型正在出现
服兵役期间的一次假期,侯孝贤观看了一部英国电影《十字路口》,深受感动,他在日记中写道:进入电影界需要十年的时间。
退伍后,侯孝贤前往台北,在通用电子公司担任组装工,同时准备高考。 他申请了五份申请,全部与电影相关,最终考入了自己第一志愿的艺术学院影视戏剧系。 完成三年艺术学院学业后,通过学校老师的介绍,我正式进入电影行业。
最初几年,侯孝贤在不同剧组担任过录音、编剧、副导演、制片人等多种职务。 他很快就接手了每一项任务,并出色地完成了。 事实上,艺术学院并没有教给他任何东西。 大部分课程都是关于戏剧、化妆、表演等,除了他的才华,我实在找不到其他的解释。
20世纪70年代,台湾银幕以“三房电影”(指客厅、餐厅、咖啡厅)为主。 以琼瑶作品为代表的成人童话征服了一批批青年男女。 因此,首次执导的侯孝贤也推出爱情喜剧也就顺理成章了。
但也有一些个人风格开始出现。 比如,他刻意尝试同声传音和非专业演员,喜欢捕捉现场的感觉和气氛,或者干脆让演员即兴对话。 又如,日后独特的长镜头也已成型:《她是六六》、《河边的绿草》,其中《绿》的平均镜头长度为11.3秒,远远超过了当时常见的视频节奏。 《风踢》时长达到了12.7秒,一场戏甚至持续了整整两分钟。
后来与侯孝贤合作多部影片的詹宏志认为,正是从这一时期,侯孝贤的作品成为了日后台湾新电影的源泉之一。
找到角度
1982年后,台湾电影旧有的市场和制度模式逐渐显露出失败的迹象,整个社会也在期待和呼唤新的文化潮流。 恰巧此时,一群留学归来的年轻人带来了更广阔的视野和更前沿的思想,一场台湾电影的革命运动开始酝酿和爆发。
在这场运动中,侯孝贤比同辈人有更多的实践经验,他也依靠直觉完成了一些开创性的尝试; 但论知识,他却远远不如那些留学生。 当别人聚在一起谈论时,他听到:“只有他们谈论,我才知道德国新浪潮和法国新电影。”
然而,变化也在碰撞中悄然生出。 他开始以自己为素材,讲述更多真实的当地故事。 1983年,侯孝贤开始筹备《风柜来的人》,将自己成长过程中的诸多紧张与困惑搬上银幕。 该片从编剧到上映仅用了两个月的时间,保持了一贯的拍摄速度。 但这一次,他遇到了从未有过的麻烦:“以前拍电影很简单,从来不关心格式,后来和那些从国外回来的人交谈后,我不再知道怎么拍了。” ……你可能有内容,但你的格式是什么?”
拍摄期间,朱天文送给侯孝贤一本《从文自传》。 她想以此来鼓励侯孝贤,但侯孝贤却发现了叙事角度:“他是用一种非常冷静和遥远的视角来观看的,那些人的生死在他的言语中反映出来是很正常的。”这是阳光下的事情。”
他仿佛恍然大悟,立刻对摄影师说:“退后一步,镜头就会远一点,远一点。” 于是,镜头中的海滨小镇和繁华都市瞬间变得更加广阔和完整,四个男孩的青春也变得生动起来。 活过来。 侯孝贤找到了自己的电影视角和关注点:“我从《凤归》之后就没有变过,我觉得我的兴趣还是针对人。不同时间、不同空间、不同状态的人,人的存在是最重要的。”对我来说很有趣,尤其是复杂的人际关系,我的大部分电影都探讨人。”
《风柜来的人》之后,侯孝贤又陆续推出了《寒假》、《童年往事》、《风中的爱情》。 这三部作品仿佛编织成一本“青春记忆册”,不仅珍藏了一代人的记忆,也封印了一段逐渐远去的时光,进一步巩固了侯孝贤与他的作品一样引人注目的艺术风格。电影界的签名。
资料图:当地时间2015年5月24日晚,第68届戛纳电影节闭幕红毯及颁奖典礼举行。 侯孝贤凭借《刺客聂隐娘》获得最佳导演奖。
进一步追求
在侯孝贤读过的文学作品中,陈映真的小说是他最喜欢的作品之一。 他萌生了改编的想法,甚至还约了陈映真商量,却被陈映真劝住了。 1987年之前的台湾,陈映真和他写的血泪故事是禁忌。
事实上,在拍摄《风中之恋》之前,侯孝贤就在思考,个人的当代经历已经透露了很多,他想进一步审视过去,以展现更广阔的画面。 正好有一个大时代的偶像爱情项目找到了他,他干脆就用了这个题目,交给吴念真来写。 没想到,轮廓的树枝不断拉动,一个大家族即将出现。 当他拍完《尼罗河的女儿》回来时,这个故事已经发展成为一部戏剧的规模。 正当社会变得更加宽松的时候,他放弃了原来的计划,认真地讲述了一段悲伤时光的故事。
“新”《悲伤城市》以1945年至1949年为背景,一个家庭的命运围绕着“2月28日”的酸甜苦辣。 这是侯孝贤迄今为止最大、最复杂的作品。 在查阅了当时有限的资料和缓慢的剧本创作后,影片于1988年11月下旬在台北金瓜石的一家老式理发店开始拍摄。 。 又一年后,该片荣获威尼斯电影节最佳影片奖,使侯孝贤成为首位获此殊荣的中国导演。 该片随后上映,打破了台湾票房纪录。
今年,第13届北京国际电影节放映4K修复版《悲伤之城》时,门票6秒内售罄。 传说二手平台上的黄牛甚至将价格抬高到8000元。 三十四年后,这部老作品依然能在海峡两岸激起如此热情,足见其魅力历久弥新。
《悲伤城市》之后,侯孝贤继续历史探索,分别于1993年和1995年推出了《梦想人生》和《好男好女》。 这三部作品与《悲伤之城》一起,后来被称为侯孝贤的“台湾三部曲”。
1996年开始,侯孝贤以《再见南国,南国》、《海上花》、《千年曼波》的《逃亡》三部曲,再次呈现了世纪末的华丽与颓废。 作品之外,“逃亡”似乎也发生在侯孝贤身上——新千年后,他开始离开中国台湾,远赴日本拍摄《咖啡时间》,在法国创作《心路历程》。红气球。” 凭借《刺客》,他不仅将创作视角转向唐朝,还首次与内地合拍,成为他从影近40年来首部在内地正式上映的电影。
《刺客聂隐娘》荣膺戛纳后不久,侯孝贤就透露自己的下一部电影将回归现代。 这是一个河神与宅男的故事,背后是台北千年的沧桑。 只是这些情节在侯孝贤的“远方、远方”镜头中将如何体现为光影,不得而知。 因为他的家人发表的声明中明确表示,之前策划的《舒兰河畔》不能再执行了。
资料图:2015年11月21日晚,《刺客聂隐娘》剧组在台北合影。 第52届金马奖当晚在台北揭晓。 台湾导演侯孝贤执导的影片荣获最佳故事片、最佳导演、最佳摄影、最佳音效、最佳服装设计五项大奖。中新社记者 陈晓媛 摄
侯孝贤家人在声明中写道:侯导此前准备的电影《舒兰河上》(寻找河神)无法续拍,很遗憾,但他的作品受到了好评。过去得到了很多认可,留下了很多人,相信这部经典之作不仅不会在时间的洪流中被遗忘,他对电影的态度和精神也将被影迷保留下来。
侯孝贤可能会逐渐忘记一切,但他不会被影迷忘记。 (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