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北京电影学院教授王海洲:中国电影“再民族化”何以可能?

——独家专访北京电影学院研究生院教授、院长王海舟

作者文龙杰韩宇

2023年电影暑期档，从《失去的她》、《全有》、《八角笼》到《长安三万里》、《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票房数据超2019年，刷新中国电影暑期档。 票房记录。 有分析认为，除了回应现实、创新题材之外，对传统文化的巧妙运用是今夏影片的突出特点。

电影艺术作为一种进口产品，如何跨越重洋，在中国扎根？ 一百多年过去了，中国电影经历了怎样的发展？ 如何解释“重新国有化”的当代命题？ 北京电影学院研究生院教授、院长王海洲近日接受中新社《东西方问答》专访表示，中国人从20世纪初就开始运用和发展电影这一新兴艺术。世纪。 “重新民族化”是中国电影的新趋势。 历史时期的新任务。

访谈实录总结如下：

中新社记者：电影艺术是在怎样的历史背景下诞生的？ 如何在中国扎根？

王海舟：电影作为一种特定的艺术形式诞生于欧美。 中国古代也有一些影像方法，如皮影、走马灯等，但一般认为电影是由卢米埃尔、爱迪生为代表的欧美科学家和艺术家发明创造的。

1895 年 12 月 28 日，法国巴黎一家咖啡馆的放映标志着电影的诞生。 随后，该片迅速进入中国。 早期的传播形式是将西方电影运到中国放映，然后经香港进入上海。 据考证，中国大陆最早的电影放映应该是在1896年8月，在上海徐园的“玉仪村”。

中国人自己最早拍的电影应该是在北京。 学术界普遍认为，1905年谭鑫培先生在北京丰台照相馆拍摄的《定军山》标志着中国电影的诞生，但具体拍摄日期尚不能确定。

电影《定军山》

19世纪末20世纪初，电影这一新兴艺术形式进入中国，中国人开始运用和发展这一新兴艺术——中国电影。 然而，如何用外来的艺术形式来表达中国的文化、历史和习俗，还需要一个漫长的探索过程。

中新社记者：一百多年来，中国电影经历了怎样的发展？ 取得了什么成果？

王海舟：电影是一种外来的艺术形式。 我们面临的第一个问题是，如何在中国艺术体系中找到归宿？ 中国早期的电影探索者为它找到了一个“近亲”——话剧和戏曲，因此电影在中国最初被称为“皮影戏”。

中国电影从一开始就对未来抱有清醒而远大的期望。 20世纪20年代，《银星》等杂志发表文章称“中国电影之所以能在影视界立足，就在于它们是中国制造”。 他们认为中国电影应该表现中国的民族性格，而不是完全模仿。 西方产品。 1927年，郁达夫在《如何拯救中国电影》一文中说：“我们要求的是中国电影，而不是美国式电影……我们必须尽力摆脱模仿外国电影，这样我们才能有真正的电影。” 中国电影的出现。”这些观点至今仍具有当代意义。

经过20年代的探索，在1930年代左翼电影运动的大趋势下，中国电影进入了第一个黄金时代，产生了《女神》、《街头天使》、《过街》等经典电影。 抗战胜利后，20世纪40年代中后期，中国电影进入鼎盛时期，产生了《春水东流》、《小城之春》等代表作。

电影《天使之路》剧照

1949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在“人民电影”的新追求下，中国电影开始了新的探索历程。 1949年至1966年的“十七年”，产生了一批革命思想与民族艺术形式完美结合的优秀新作品，如《青春之歌》、《二月早春》、《红旗书》、《林家堡子》等。 》》《小冰张嘎》等。

电影《青春之歌》剧照

改革开放后，中国电影在借鉴国际优秀电影艺术经验的基础上进行电影创新，焕发出新的生机。 “第四代导演”所追求的纪实美学探索，以及随后出现的“第五代导演”，都是中国电影史上值得书写的重要篇章。

2012年以后，中国电影立足文化强国建设，关注现实生活，回顾波澜壮阔的历史，讲述中国故事，拍摄了许多优秀作品，如《红海行动》、《长津湖》等。 》、《我不是药神》等，展现了当下中国电影的活力和力量。

电影《红海行动》海报

中新社记者：中国电影如何构建民族认同？ 您能否举例说明电影作为“进口产品”如何在当地扎根并形成文化意识？

王海舟：电影是进口的，但中国电影在百年的发展历程中仍然走上了民族化的道路。 例如，山水画在中国传统艺术中占有重要地位。 中国电影在景观营造上体现了典型的民族创作路径，形成了有别于西方的空间趣味和形象思维。

《论语》云：“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山水与历史积淀的师法自然的审美情趣密切相关，也与中国哲学崇尚自然、天人合一的思想语境密切相关。 它代表了中国艺术独特的空间概念。 宋代郭熙在《临泉高志》画论中，以山水为对象，阐释了“以远为法”的意象建构理论。 他提出绘画有“三远”，即仰视的“高远”和俯视的“深远”。 “‘平横’和‘距离’这三个空间视觉维度对于山水画的创作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几千年来发展起来的以中国画为主体的形象建构方法，潜移默化地渗入了中国文人的精神骨髓。 电影作为一种新的艺术形式出现后，中国艺术传统的空间意识自然成为电影艺术家探索如何处理影像空间的重要支点。 因此，早期中国电影形成了以中长镜头为主体的镜头语言体系。 中国香港电影理论家林念通先生认为，早期中国电影的焦点是“三维的中间层”。

此外，中国绘画艺术采用散点透视法，从右向左显示手卷图像。 经典代表作是《清明上河图》。 随后，如何利用具有定焦功能的摄影机实现中国手卷画中散点透视的艺术体验，成为中国电影新的探索方向。 郑君里导演的《枯树开花》、崔伟导演的《小兵张嘎》以及最近的《春江水暖》等电影都对此进行了有益的探索。 这些基于本土艺术传统的探索是中国电影对世界电影的贡献。

电影《枯木逢春》剧照

中新社记者：您曾提出中国电影“重新国有化”。 这是一个怎样的历史进程？

王海舟：1949年之前，中国电影主要面对的是公民观众。 当时的中国电影创作者利用电影这一新兴艺术形式，将中国观众的欣赏兴趣与中国历史文化、艺术传统相结合来创作电影。 有用探索形成了20世纪30年代和1940年代末两个高峰期。 蔡楚生、费穆、石东山、朱士林等优秀导演涌现，产生了一批优秀作品。 这些导演和作品经过时间和历史的考验，已经被写入中国电影史。 它们是中国电影在特定历史时期的民族化进程。

新中国成立后，按照新的文艺方针政策，艺术必须走“为人民服务”的创作路线，中国电影的形式也从“公民电影”转变为“人民电影”。人民电影”。 如何将革命思想与中国观众的审美特点相结合，创作出具有思想性、艺术性、观赏性的优秀作品，实现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的双丰收，是一个重大挑战。 1949年以前探索的一些公民电影创作规则并不能全面解决新时代的任务。 这就需要借助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深入研究中国艺术规律，让作品更好地满足人民群众的审美需求。 因此，我认为，将革命思想、价值表达与中国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进行创造性转化、创新发展，创作出代表新时代的优秀作品，是一个“重新民族化”的过程，也是中国电影的重要组成部分。新历史时期的新任务。

中新社记者：当前世界电影文化前沿的发展趋势是什么？ 中国应该如何认识这一趋势？ 怎样才能去掉粗糙，提取精华为己所用？

王海舟：世界文化是多元的。 经过几千年的发展，形成了多种文明形态。 在此基础上发展起来的电影艺术也应该是多元化的。 然而，现代电影业却造成了好莱坞和西方电影“称霸银幕”的现状。 世界电影的发展现状并不乐观。 风靡全球的好莱坞也面临着巨大的发展瓶颈。 《美国故事》没有什么新意。 单纯依靠电影工业制作的宏大奇观场面，看多了就变得乏味。 近年来，美国电影在中国市场的状况并不理想，这也与质量问题有关。 作为“韩流”的主体，韩国电影一度非常受欢迎，在西方电影节上多次获奖。 不过，去年以来他们也遇到了困难。 大部分影片票房并不理想，亏损严重，影响了制作资金的流入，面临发展困难。 。

《长安三万里》电影海报

世界电影进入了混乱期，但中国电影却取得了一些可喜的进步。 中国的大型主流电影每年都能呈现一些现象级的作品。 尤其是今年夏天，中国电影呈现出一些积极势头。 关注现实、重视传统文化的现象级作品不断出现，如《长安三万里》、《八角笼》、《封神第一部：朝歌风云》、《全有或全无》等。这是一个好兆头，让大家对中国电影的前景更加充满希望。 （超过）

受访者简介：

王海洲，电影学博士，北京电影学院教授、研究生院院长、图书馆馆长、博士生导师、国家社科基金重大艺术项目首席专家。 现任国家一级学会中国大学生影视学会副会长、影视史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 国务院学位委员会全国艺术类学位研究生教学指导委员会戏剧影视分委员会召集人。 曾获北京市教育创新标兵、北京市长城学者、北京市优秀研究生导师等荣誉称号。 英文学术期刊Journal of Chinese Film Studies（《中国电影研究》）主编、《当代动画》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