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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聋人准律师”谭婷“破圈”

财经网 2023-11-06财经热点
这几年,“聋人准律师”谭婷一直走在打破聋人和社会隔阂的路上无声世界的正义谭婷在仔细查看材料。张凌云 摄谭婷办公桌上的便笺纸。张凌云 摄本报记者 张凌云在大凉山深处……

沉默的世界里的正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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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婷仔细查看资料 张凌云 摄

聋哑人谭婷律师哪里人__聋哑女孩谭婷

谭婷办公桌上的便条纸 张凌云 摄

本报记者 张凌云

大凉山深处,谭婷曾经是一个出门只敢低头的女孩。

她所走的每一步都异常艰难:8岁时失聪,被迫辍学五年; 她努力学习,然后考上了大学; 她以聋人的身份准备法律考试; 她又学会说话了。

谭婷花了很长时间才真正接受自己的残疾。 2020年,她成为中国第一位通过国家司法考试的聋人。

在中国,大约有2730万听力障碍者。 数字背后隐藏着巨大的法律需求。

通过考试后的这些年里,“聋人准律师”谭婷一直走在为聋人普及法律、为听力正常的人科普聋人世界的道路上。 在她的“师父”唐帅眼中,谭婷是解开社会对聋人有限了解束缚的钥匙。 她的成功证明聋人也可以学习法律,为聋人提供精准的法律服务。

那么谭婷“破圈”之后会发生什么呢?

几年前,当时被誉为“中国唯一的手语律师”的唐帅并不想成为“唯一”。 现在,他不想让谭婷成为“唯一”。

局外人

咨询持续了一个多小时,几乎一片寂静。

采访室里,谭婷和一位中年女士坐在一起,对方也是聋哑人。 当天晚上9点,谭婷刚来上班,就在律师事务所门口看到这位阿姨拖着一个箱子。 她用手语告诉谭婷:“我从四川来等你。”

从皱巴巴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叠材料,摊在采访室的桌子上。 对方的脸上充满了愤怒和不安。 当他情绪激动时,嘴里偶尔会发出一些“啊”的声音,做快速手语手势时会发出“啪”的声音,然后又陷入沉默。

谭婷低头刷了刷对方递过来的手机,仔细查看里面准备的材料,然后抬头画手语,反复确认更多的细节。

这些咨询是免费的。

谭婷因成为“第一个通过法律考试的聋人”而名声大噪,她也成为了很多聋人期盼已久的希望。 很多人通过报道、短视频平台联系到她,聋人也通过朋友介绍找到了她。

每天最多有五六个聋人直接来律师事务所向谭婷咨询。 更多的法律咨询工作在网上进行。 谭婷一天接到14位聋人的微信视频咨询。

咨询完阿姨离开后不久,谭婷就接连打了四次视频电话,为一名聋哑人解决法律问题。 我无法用手机签名。 在办公室的时候,谭婷会把手机放在手机支架上。 和老公回家的路上,老公充当了人的依靠。 如果周围没有人,一棵树,街上的一个窗台,一瓶水,只要手机能立起来,她的咨询工作就开始了。

谭婷与聋人的法律咨询基本没有寒暄,开门见山。 然而,这仍然比与听力正常的人交流要花三倍甚至更长的时间。

谭婷发现,很多时候,帮助聋人获得法律咨询的第一步就是对他们进行法律教育:用他们能理解的方式理清关系,解释他们会面临什么样的努力以及会产生什么后果。可以承受,然后就是用法律思维来解决矛盾。

服务有时超出了法律建议的范围。 当聋人之间发生纠纷时,他们会来律师事务所调解; 当他们遇到诈骗时,他们不会报案,但会来这里寻求帮助; 想要找工作或者结婚的聋人也会来找他们。

“聋人的思维非常简单、直接,正常的礼仪和风俗习惯与听力正常人的世界相去甚远。” 唐帅说道。 采访当天早上,他遇到了一位从未见过的聋哑人。 因为父亲生病了,所以直接向他借了10万元。 遇到这样的情况,唐帅只好耐心解释解决办法,教他如何在平台上筹集资金。

在唐帅看来,很多聋人就像“外人”一样,仿佛处于社会的荒漠之中:他们法律意识薄弱,圈子狭窄,整体受教育程度较低,更容易受到虐待。 “聋人参与法律生活时,能否受到公平公正的审判,关系到他们能否获得法治带来的体验和获得感。” 他说。

这几年谭婷对这句话的感触更加深刻。 她曾经遇到过一个被父母包办婚姻的聋哑女孩。 女孩常年遭受家庭暴力,想要离婚。 离家出走后,她意外得知唐帅可以帮助聋哑人打官司。 花了近两年的时间,终于联系上了唐帅的团队。 谭婷记得,当女孩讲述自己的经历时,她用手语打手势,还流下了眼泪。 最终,在团队的帮助下,女孩成功离婚,重新组建了家庭。 她后来特意对谭婷“说了声谢谢”。

聋人律师计划

2017年之前,谭婷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生活可以和“法律”、“律师”这两个词联系在一起。

8岁时,因中耳炎治疗不当,谭婷与音响界隔绝。

辍学五年后,谭婷再次走进课堂。 她的父母把她送到了离家100多公里的西昌市一所特殊教育学校。 谭婷把再次接受教育的机会视为一次“重生”,并在心里埋下了一颗长大后要成为特殊教育学校老师的种子。 这就是她当时对自己未来职业生涯的所有想象。

谭婷2017年毕业于重庆师范大学,当时她在网上看到唐帅律师事务所招聘聋人助理的公告。

唐帅——她在新闻报道中见过这个名字,知道他是重庆的一名律师,经常为聋人打官司。

唐帅出生在一个聋哑家庭,小时候被父母送到了奶奶家。 家长们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够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远离聋人的世界。

但唐帅似乎是上帝“选中”的人。 他从小就在语言方面特别有天赋,包括手语。 他在父母工作的工厂偷偷学习了手语。 为了了解各地手语的差异,一有机会,他就去朝天门、解放碑和擅长画画的游客“聊天”。 这个专业后来给他带来了工作机会。 2006年,唐帅成为一名手语翻译员,为重庆各区公安机关翻译刑事案件,先后办理了近千起聋人案件。 2012年,唐帅取得了法定资格证书。

根据我国刑事诉讼法规定,“讯问聋哑犯罪嫌疑人时,应当有熟悉聋哑手势的人参加,并将这种情况记入笔录。”

但唐帅告诉记者,现实情况是,由于普通话手语与自然手语的差异,司法机关聘请的手语老师往往无法正确理解聋人想要表达的意思。 他曾在法庭上指出,手语翻译员在翻译时“偷工减料”,让对方尴尬得脸红。 如果遇到连手语都不会的聋哑人,就只能靠猜测了。 他永远忘不了一位湖南法官曾对他说过的话:“在涉及聋人的刑事案件中,法官往往不是法官、不是律师、不是检察官,而是手语翻译员。”

唐帅记得有一个聋哑女孩被判偷窃罪,但她一再声明自己没有偷窃。 后来,当团队介入并重新观看视频时,他们发现审讯人员根本听不懂女孩在说什么。 正是手语翻译在与她沟通时产生了误解,他们“虚构”了她被盗的过程。 唐帅帮女孩翻译,大家才发现笔录的内容不是她说的。

长期以来,整个律师事务所30%的案件都与聋人有关。 聋哑人相关案件不断涌入,只能等待唐帅来解决。 独自一人工作的唐帅想要改变现状。 他试图请手语老师教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们手语,但很快他发现行不通:再好的律师也只能画几个字,更别说画几个字了。 在对话中巧妙地使用它。

后来他灵机一动:最了解聋人的人也是聋人。 为什么聋人不能学法律,让聋人律师为聋人服务?

但唐帅发现,全国没有一所大学的法学院和政司法学院招收聋人。 他试图向自己熟悉的法学院领导寻求建议,但被礼貌地拒绝了。

唐帅决定自我培训,并在全国聋人圈和大学圈子里发布信息,招募聋人助手。

谭婷递交简历时,并没有和父母商量。 离家求学后,她开始自己做很多决定。

唐帅收到七十、八十份简历,一一筛选,面试了很多。 他并不关心他们是否有法律背景,他只是想了解对方的理解力和综合素质。 最后,他挑选了五名聋人,其中包括毕业于重庆师范大学特殊教育专业的谭婷。 其中两人有一定的语言能力,另外三人只能通过手语进行交流。

刚到律师事务所工作时,谭婷和其他几个聋人助理只能做一些最琐碎的事情。 看到唐帅办公室外焦急等待咨询的聋人,谭婷时常感到自己无能为力的着急。 她甚至天真地认为,如果唐律师是孙悟空该多好,可以创造出很多分身,帮助更多的聋哑人。 人们。

让这些聋人助理去做基层法律服务人员,是唐帅原本的打算。 但由于考试方式的变化,申请者需要拥有大学的法学学士学位。 谭婷和其他几位不符合资格的同事只能参加法律考试。

唐帅花钱给聋哑助手买了全套书籍和教材,让他们一边工作一边自学。 公司的律师同事偶尔会担任老师。 谭婷听同事说,每年法律考试的通过率只有10%。 她想,作为一个没有法律背景的聋人,她能通过吗?

谭婷只记得唐帅对她说过的话:“你要吃苦。” 谭婷微笑着对唐帅说道:“我已经习惯了。”

跨越鸿沟

当得知唐帅想要训练聋人通过法律考试时,周围的人都认为他“疯了”。

律师事务所第一批招收的另外四名聋人后来陆续离开。

只有谭婷还在坚持。 她发现学习很有用。 2018年11月,经过六个月的系统准备法律考试,谭婷第一次独立帮助聋人回答法律问题。 那天,谭婷兴奋地在微信朋友圈发了一条消息。 当聋人朋友向她表达谢意时,谭婷感到心里涌起一股温暖。 这是她学法以来第一次体会到成就感。

唐帅直言,谭婷几乎是被他“强迫”通过法律考试的。

刚来律师事务所的时候,谭帅掌握的手语,唐帅都过不了。 “她的手语非常规范,当她进入社会后,她无法与下层聋人群体交流。” 谭婷在特殊教育学校学习的手语严格遵循汉语的语序,但现实中很多聋人的自然手语都添加了表达方式,语序不受语法规则的约束。

比如“如果”这个词,谭婷发现全国有很多比较。 现在,她可以画出所有“如果”对应的手势。

通过看书自学也很困难。 特殊学校的教材内容比同年级的普通学校的教材难度要低得多。 一开始,谭婷都被书中的每一个字每句话难住了。 “‘法人’是人吗?” 她花了整整一周的时间试图理解“法人”这个法律术语。

每天6点起床后,谭婷除了工作之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学习上。 上班的路上、回家吃饭的时候,她都会利用一切机会拿着书或者用手机看视频。 她熬夜到凌晨是很平常的事。 在她最累的时候,谭婷感觉眼前的文字在跳跃。

很多免费公开课程都没有字幕,她只能把手机放在电脑前,让语音识别软件识别成文字,然后一点一点消化。

谭婷没有数过为了学习法律、准备法律考试,她读了多少本书,但这几年她读过的书堆已经超过了她的身高。

那些年,谭婷每天都要花一个小时左右的时间练习声音。 自从失去听力后,谭婷不敢说话,渐渐忘记了如何说话。 但她仍然记得那些声音。 为了更方便地与周围有听力的人交流,谭婷重新拾音,并使用语音转换软件纠正自己的声音和语调。 如果她说错了一句话,她就会重新开始,直到屏幕上正确显示为止。 简单的一句话,最多也就说几十遍。 现在,她可以借助软件与周围有听力的人顺畅地交流。

这一次,谭婷坚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

某种程度上,埋头学习的谭婷与多年前那个“感觉自己没有伞,只能拼命奔跑”的女孩有些重叠。 辍学的那些年,谭婷在家拿着《新华字典》,一页一页地抄写着学汉字。 回到学校后,为了赶时间、给家里省钱,她主动从二年级跳到了五年级。 她不识字的母亲告诉她必须读书。 高中最后一年,整个年级只剩下谭婷在内的四个人了。 她说,可以想象,如果没有父母的支持,她可能还在大凉山村里割猪草。

谭婷参加了三次法律考试。 三年来,律师事务所陆续招聘了多名新聋人助理,但也有人不断离开。 最终,还是谭婷到达了终点。 2020年,谭婷终于通过了考试,成为第一个通过法律考试的聋人。

打破圆圈后

通过法律考试并没有让谭婷觉得自己的前途突然一片光明,反而让她更加迷茫。

她找到唐帅说:“我站在法庭上,检察官和法官都听不懂我的手语,我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帮助一个聋子打官司呢?” 网友口中也出现疑问,“连出庭都不能,还谈什么正义?”

但唐帅告诉谭婷,对于律师来说,更多的工作在于法庭之外。 “她是最优秀的人才,能为聋人提供精准的法律教育。如果从源头对聋人进行教育,让他们知道法律、懂法律,在遇到困难时知道如何用法律手段解决问题,可能比治疗一个聋人更好。诉讼带来更大的价值。”

唐帅不想看到谭婷的“破圈”只是激起一点骚动,然后就平静下来。 今年,他所在律师事务所的另一位聋人可能会通过法律考试。 但光靠唐帅的努力显然不足以让聋哑人学习法律,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近年来,律师事务所的经营也遇到了困难。 唐帅只能捐钱为聋人打官司,而且自己还负债累累。 为了维持律师事务所的运转,唐帅和同事们只好“疯狂”地全国各地寻找案件代理。

然而,随着律师收入的大幅下降,律师事务所受理的聋人纠纷案件持续大幅增加。

2019年,唐帅开通了自己的短视频账号,与谭婷一起开启了短视频平台的普法之路。 绝大多数聋人都使用快手,所以唐帅就以快手为重点,为聋人普及法律。 在抖音平台上,他专注于向听力正常的人传达聋人圈的现状和思考。

视频下方,他经常看到“原来聋子也能写字”、“原来他们的手语词序和我们不一样”之类的评论。 唐帅觉得这是一个他无法把握的困境:很多普通人对这个群体还存在认知障碍和局限性。

另一方面,聋人群体的法律意识仍处于最基本的阶段,但针对聋人的犯罪方式却发生了巨大变化。 十几年前是盗窃抢劫,后来是金融诈骗。 近年来,随着短视频平台的兴起,唐帅发现,短视频平台上侮辱、诈骗聋人、侵犯聋人隐私的案件逐年增多,网上有一堆档案。相关案例。

由于最近工作比较忙,谭婷有一段时间没有直播了。 此前,她每周直播两到三次,每次持续约2小时。 坐在镜头前,谭婷会与想要咨询的聋人进行视频聊天。 他们通过两个屏幕用手语进行交流。 谭婷也逐渐找到了自己的使命:她面对的不仅仅是案件中的一个聋人,而是更大、更遥远的聋人群体。

她原本想在账号的自我介绍中写上“刑事或民事相关咨询”,但后来想了想。 大多数聋人无法理解这两个词。 最后,谭婷写道,“如果你的聋人朋友有离婚、借钱不还、被骗等法律问题,可以私信咨询我。”

除了弘法之外,谭廷还解答了很多听者的疑问。 “为什么聋哑人的表情通常很夸张?” “为什么你聋了还能说话?” 她试图用手语大声解释。 虽然有些语调不太准确,但没有字幕,她说的话已经足够让人听懂了。 人们听得清清楚楚。

翻看微信好友数,谭婷手指滚动了半天,终于找到了。 现在,她的两个微信账号里的聋人好友已经超过5000人。 很多人在咨询谭婷后,将她推荐给了更多的朋友。

谭婷的办公桌上,贴着一张纸,上面写着:我要用一双会说话的手,把正义的声音带到每一个沉默的角落。 (解放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