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说中华文化在台湾是“日用而不知”?
中新社记者 刘淑玲
台湾的传统和文化多样性如何相互作用? 如今中华文化在台湾是否被边缘化? 这种现象很难扭转吗?
台北书院院长、文化学者林谷芳近日在台北繁华都市中临沂街一处僻静处的“隐士之家”接受中新社《东西问》专访,分享他对“东西方问题”的观察和思考。中华文化在台湾的现状。
访谈实录总结如下:
中新社记者:当前,台湾高度重视多元文化。 您多次提到,中国文化在过去30年里逐渐被边缘化。 为什么这么说?
林谷芳:我还是坚持这个观点。 第一个原因是中华文化在教育内容上被边缘化,减少了新一代(台湾)接触中华文化的机会。 社会变化如此之快,这对他们的影响是巨大的。 第二个原因是它在文化活动中被边缘化。 当你不谈本土性和多样性时,你基本上无法获得文化活动或出版的资金补贴。
前者代表制度权力的影响,后者代表私人权力的空虚。 教育方面,台湾高中以下课程受影响较大,其中历史教育受影响最严重。 中国历史受到课时限制,历史事件的因果关系支离破碎,导致学生难以构建中国文化的整体概念。 就中国教育而言,中国过去的“文史哲世家”,以“史”为核心。 (台湾)过去的国文教科书,有很多以“历史”为核心的文章。 这是一种价值观教育,而这方面也不像以前那样受到重视。
台湾民间社会活力十足,但举办文化活动仍需要一定的官方补贴。 没有补贴,私营部门的主体力量就会被稀释,从某种角度上就无法平衡中国文化教育边缘化的制度趋势。
2010年初,林谷芳参加台北中山堂汉字文化节,展示茶艺、传统音乐与书法的“对话”。受访者提供
中新社记者:在目前的政治氛围下,扭转中国文化影响力下降的局面是否很难?
林谷芳:曾经有朋友问我,你为什么到处讲中国文化? 当然和我的感受有很大关系,但也和现在的环境有关。
总的来说,我并不像很多喜欢中国文化的人那么悲观。 为什么? 这是因为中华文化已经成为台湾人生活和价值观的一部分,他们每天都在不知不觉中使用。 例如,儒家伦理在家庭关系中是温和、自然的。 许多人按照道家谦逊和自然的价值观生活。 艺术家特别喜欢用老庄的哲学来谈论他们的艺术。 台湾志愿者现象的蓬勃发展,弥补了社会快速发展中一些制度没有照顾到的空白。 也让大家能够更加“平等”地对待彼此,这是受到大乘佛教“慈悲观”的影响。 台湾的儒释道三派至今仍对每个人的生活产生着明显的影响。
再比如,台湾人遇到麻烦的时候,会拜妈祖、关公,但不会认为他们拜的是大陆的神。 台湾的宫殿寺庙如此多,信仰又如此深厚,对每个人的行为或价值观都有着深远的影响。
2017年9月23日,福建梅州妈祖金身驱车赴台巡边。张斌 摄
那么褪色的部分在哪里呢? 一是文化解读。 官员们避免用中国文化来诠释台湾的各种事物,但民众却不知道自己“非常中国化”,因为没有人提醒他们。 另一方面,台湾在面对中华文化的当代时,对于自己可能扮演的角色的意识淡薄,其效果也不如过去那么明显。
但只要有人说起,让年轻人接触到,他就会恍然大悟,“原来我的这些东西都是中国文化”。 这就是为什么活动如此重要。 这关系到年轻人是否有足够的机会接触中国文化。
我想,如果一盏灯在角落里发光,点亮一盏灯,让人们有机会接触到它,另一盏灯也会点亮。 如果灯一起燃烧,最终就会有结果。
就像歌仔戏一样,有一段时间他们在演新剧,但很快他们就意识到,如果不演历史剧,没有深度,就成不了大的、引人注目的作品。 。 所以我们还是要回到中国的历史来玩,比如无尽的三国,无尽的水浒,然后是东周,杨家将等等。
总之,中华文化其实在台湾有着很深的根基。 即使现在官方不说,也只是官方“从明显到隐藏”而已。 今天就是要确保这个“隐”的生命线不会细。 当环境发生变化时,自然会释放出火花。
2021年12月,海峡两岸非物质文化遗产“云”交流活动“亲吻闽台”在福建漳州举行。 张锦川 摄
中新社记者:台湾社会还有一种说法,台湾文化受荷兰、明郑、清朝、日本的影响,是一个综合体。 对于这个观点,你怎么看?
林谷芳:台湾的历史确实更加多元、复杂,过程也更加曲折。 但台湾的一些讨论往往回避各个阶段的影响,或者只做出主观的陈述。 比如,荷兰曾统治过台湾一段时间,但除非你去宏茂城(新北咀),否则在台湾很难看到荷兰的踪迹。 它对台湾文化影响不大,更多的是在历史上扮演掠夺者的角色。
当外来者统治台湾时,受到影响的是日本。 一是视角。 明治维新后日本离开亚洲进入欧洲,当时的台湾知识分子也通过日本看西方。 其次是生活态度。 严谨、干净的观念至今仍影响着台湾。 第三,在制度建设上,蒋渭水等知识分子实际上是通过日本了解了西方制度的结构和运作。
但当时日本人将台湾人视为“二等公民”,所以50年的殖民统治并没有动摇台湾人的身份。 台湾人知道自己是中国人,是被日本人瞧不起的“清奴”。
无论是明郑时期还是清朝时期,甚至现在,毫无疑问中华文化是台湾人的文化基础,其他部分只是作为色彩而存在。
2023年8月,癸卯年,海峡两岸同胞纪念中华人类始祖炎帝大典在陕西宝鸡炎帝陵举行。 陕西、台湾各界代表共同祭奠中华人文始祖炎帝。党天野 摄
中新社记者:在台湾,传统与文化多元的关系,您认为更好的互动状态是怎样的?
林谷芳:从20世纪70年代到90年代后期,台湾有更好的互动范式,可以说是中华文化面对当代世界和西方的一个很好的实践。 当时,无论保守派还是开放派,他们都以中华文化为基础,面向世界,寻找自己的出路。
最近,我刚刚在《中国时报》专栏发表了《一个“感性而深刻”的时代的逝去》,谈论台湾新象艺术创始人、作曲家许伯云的去世。 他离开时没有太多媒体报道。 但我说,其实他代表了前一个时代的某种氛围。 那时,所谓“本地”和“国际”之间并没有强烈的区分。 “寻根寻根,传承中华文化”与“面向国际”是并行的。 比如这一时期成名的游人神鼓、云门舞集等表演团体,既是传统的,也是国际性的。
徐伯云创立新形象,引进许多国际节目,引进艺术大师,打开台湾视野,成为一个时代艺术发展的动力。 他举办的“新象国际艺术节”,开幕式的第一个节目一定是《传统音乐之夜》,而民谣说唱艺术家陈达总是排在节目单的首位。 他是一位民间艺人,原本在屏东恒春祭献唱,但徐伯云把他列为世界著名艺人之一。 他苍凉的嗓音、即兴的歌词、“非凡”的月琴演奏,基本上让他名声大噪。 “传统”和“国际”对于这一代人来说并没有成为对立的概念,而是相互滋养。
当这样的人去世时,应该有更多的遗憾、感叹甚至报道和评论,但事实是引起的涟漪比想象的要小得多,就像行船过水不留痕迹。
这标志着一个“情怀与氛围”时代的结束。 台湾未来变得越来越狭隘和自满,恐怕更是不可避免的。
2014年6月,林谷芳与20多位台湾音乐家、艺术家、台湾茶爱好者前往广州参加一系列两岸茶文化交流活动。 图为林谷芳主持“茶禅音乐对话”茶会。受访者提供
中新社记者:今年4月份以来,《联合报》的《联合副刊》每月都会刊登您讨论中国文化的文章,版面长度在5000至6000字之间。 人性、汉字、儒释道等话题引起关注和讨论。 为什么要写这个系列文章?
林谷芳:无论政治如何分裂和合并,中华文明的特点仍然渗透在我们的思想和行为中。 了解中国文化,实际上就是了解我们自己。
虽然是个老话题,但它是基础,而且我们处在这个不断变化的时代,所以必须有人继续讲下去。 于是,就有了《河流的永恒意义——中国文化固有的十六个关键词》的写作。 事实证明,中国人谈论中国文化时,其微妙之处是外人无法企及的,但往往是主观的。 中国是一个庞大的文化体,谈论起来更容易一概而论。 如果我们能掌握这些关键词,就能更好地有机、整体地理解中国文化。 在写作时,我不忘通过历史语境和功能角色与其他文化实体进行文化比较。 这样,族内与族外视角的结合,既可以凸显中华文化的特色,又可以为与外界对话提供基础。 只有这样,才能与传统相接,与当代相呼应。
发表的报纸是我的书稿的简称。 我选择以散文的形式来写,是希望更多的人能够读到。 但散文风格的背后,却有一定客观严谨的数据支撑,以及其中所涉及的情感体验。 我希望它既有文化情怀,又有论证依据。 (超过)
受访者简介:
台北书院院长、文化学者林谷芳。刘书岭摄
林谷芳,台北书院院长,著名禅宗修行者、音乐家、文化评论家。 曾任台湾佛光大学艺术研究所所长。 着有《禅/两把刀的交集》、《禅三道》、《千峰倒影》等。 《月亮》、《茶禅》、《十年往事——台湾文人眼中的大陆》等多部作品流传于世。 其代表作《看爱——中国音乐的人文世界》用简洁准确的语言系统地阐释了中国传统音乐的精髓。 几十年来,他往返海峡两岸600余次,站在文化交流的最前沿。 他自2010年主持的台北书院已成为国内外文化人士参观的文化地标之一。 荣获“中国文化人物”称号。